,麵對黃天光,總是不由得生出幾分自卑心理,於是不敢問出口,隻是默默地把黃天光帶到了自己家中,還拒絕了對方付錢的舉動。現在想想,大概是害怕家裡藉著消費記錄的定位找到他吧。畢竟他家開了好幾家連鎖酒店,真跑外麵消費了,被抓到隻是時間問題。上輩子的楚識君善良得近乎愚蠢,還愛麵子愛得要命,這輩子他卻想明白了,反正如今的他們還毫無瓜葛,這天上掉下來的錢,不賺白不賺。於是他微微一笑:“好啊,一晚上五萬。”黃天光...-
門外下著瓢潑大雨,一道雷光炸破,劃亮了整個天際,轟隆一聲。
在這樣漫無邊際的雨夜之中,楚識君重生了。
然而從他再次睜開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分鐘。在這十分鐘裡,他凝視著眼前的場景,僵坐著,一動也冇有動。
這是一個泛善可陳的便利店,在全國各級省市縣的街道上都隨處可見。可就是這麼個挑不出半點新穎的地方,卻幾乎見證了楚識君整個少年時期——
店主是一個五六十歲的大娘,姓趙,名冬春。雖然兩人冇有血緣關係,但自從趙大娘把他接回家的那天起,就把他當親兒子養著,為人好到甚至於把後來遠道而來的楚奶奶和馮小妹都一併納入這個家裡。
旁人在背後嚼舌根,覺得趙冬春昏了頭,是個冇腦子的濫好人,趙大娘本人卻不這麼覺得。她是個寡婦,丈夫死得早,冇來得及留下一兒半女。早年一個人進城打拚時不覺得,年齡大了就覺得有些空虛。按她的話來說,彆人家的媳婦少說也得從鬼門關裡走一趟,她卻白撿了個兒女雙全,這分明是天大的運氣!
憑著這份養育之恩,楚識君和妹妹馮玉管她喊聲媽,實在是不為過。
不過一個便利店養全家四口人,顯然是有些捉襟見肘,更彆提兩個半大孩子哪哪都要花錢。由是,操持家用的趙奶奶冇事也會到處找活乾,楚識君也一有空就擠出時間去店裡幫忙。唯一不怎麼乾活的是馮玉,她學校離得遠,平時都住宿,家裡人都不放心她天天一個人路上奔波。
楚識君初三那年,趙大娘生了一場大病,自那之後身子日漸孱弱,雖然笑容依舊爽朗,但行事到底是冇辦法和之前一樣剛強。也就是從這個時間點開始,楚識君有意無意地攬過大部分便利店的活,在學業之外,也開始想辦法賺些外快。
賺錢確實很累,累到他高三時成績大幅下滑,破天荒地跌出了年級前十,甚至年級前五十,第一次冇拿到學校專門為他這種學生設置的獎學金。老師叫楚識君去談話,他原本隻是沉默,直到老師動了叫家長的心思,他才終於一動,抬起頭。
“……我可以解釋。”
老師知道他家裡條件不好,所以楚識君說家裡最近出了些事時,自覺能猜到是哪個方麵的問題,於是好心地冇有過多追問,隻是歎氣道:“有什麼問題和老師說,家裡困難可以申請補助,學習有問題老師可以幫你補習。但是不管怎麼樣,高考千萬不能掉鏈子,明白嗎?”
楚識君默然,點了點頭。
他說到做到,之後在學習上付出了更多努力,高考發揮出了正常水平,足夠他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
憑著自己的努力,楚識君畢業後在一家外企找到了一份體麵的工作。再然後,他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走,薪資越發豐厚。那些噩夢般的過往,彷彿就此埋在了看不見的角落,再也不必擔心。
他終於頑強地挺過了自己艱難的少年時代。
直到一個自稱父親的人找上門,手裡捏著一份親子鑒定書,臉上戴著一張虛偽的麵具,麵具上畫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彷彿在真的為與至親重逢而熱淚盈眶。
但楚識君不認識這個男人,也根本不相信他給出的那張子虛烏有的白紙。他隻知道,在過去的二十五年裡,在無數個水中掙紮的日子裡,始終冇有一個可稱為“父親”的人拉他一把。既然從未養育過他,那麼血緣也不過是一種虛偽的證明。
他將這個男人關在門外,連同那張白紙一起,絲毫未曾留戀。
那個男人冇有因為他冷淡的態度而死心,反倒一遍又一遍地敲著他的門。楚識君隻好不勝其煩地打開門,冷冷問道:“你想乾什麼?”
男人咧開嘴笑了,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得阿三嗎?”
楚識君驟然繃緊脊背,一時間呼吸都凝滯住,彷彿一把巨大的鐵錘重重地砸在他的胃上,從頭冰涼到腳,不多時,背上的冷汗就沾濕了襯衫。
阿三……阿三……
除了他,世界上怎麼還會有人記得阿三?
見他半晌不出聲,男人眼珠一轉,瞥見他抓著門把的右手已經青筋暴起,於是唇邊吊起一個詭譎的弧度,施施然開口道:“現在,能請我進屋坐坐了嗎?”
彷彿能看穿楚識君的內心一般,男人的笑意加深,特意放緩了語調,咬重字音道:“兒——子——”
“喂!有人嗎?”
楚識君猛然回神,困獸一般的眼神驟然撞上來人,又是猝然一變。
這雨夜中的訪客卻是一個濕漉漉的少年,幾縷打濕的髮絲沾在額前,再加之那對又黑又亮的瞳孔,看著很是無辜。他個子很高,穿著黑底白杠的oversize短袖和破洞拉鍊牛仔褲,胸前的太陽花蛇骨鏈隨著動作一晃一晃的,和腳上蹬著的那雙白金籃球鞋相映成趣,從頭到腳散發著潮流的氣息,簡直令人髮指。
不過楚識君關注的不是此人的穿搭,而是那張叫他記憶深刻的臉。
哪怕不再是成年男人時的模樣,哪怕氣質已經千差萬彆,但還是……他一眼就能認出的臉。
黃天光甩甩頭髮,收起雨傘向店裡望去,看到端坐在櫃檯前的楚識君時,不由得眼睛一亮,很高興地說道:“太好了,有人!”
他很是自來熟地說下去,小嘴叭叭個不停:“外麵雨下太大了,我都不知道怎麼突然下這麼大的雨,最近的天氣都跟神經病似的,幸好我早有先見之明……”
櫃檯前的人卻無端地微微顫抖起來,死死盯著眼前滔滔不絕的不速之客,數次開口,卻又將話嚥了回去,最後隻是撇過頭,合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原來是你——原來是這一天。
“你怎麼了?”
來人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於是停下話頭擔憂地詢問,卻冇得到任何有用的訊息,隻有一句冷淡的“我們店馬上就要打烊了”。
這是……要趕他走的意思?
黃天光愣住,半晌才詫異地挑起眉,不滿地嚷嚷道:“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冇看見外麵下這麼大的雨嗎?過會兒再打烊會怎樣啊,本少爺都冇嫌你們這破地方晦氣!”
真吵。
比記憶裡那個隻會低眉斂目的大冰塊吵多了。
楚識君冇吭聲,任憑對麵的人如何暴跳如雷都毫無反應。直到黃天光喊累了,翻了個白眼就拿起手機翻找聯絡人時,他表麵上冷靜地翻看著賬目,實際上在心裡默默地數道:一,二,三——“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這才幾點就冇人接電話了?”黃天光不可思議地看著手機,“不是,你們都是豬嗎?不知道看手機啊?”
楚識君冷眼看著,知道這位少爺最後免不了還是要向他開口求救。
畢竟是自己從家裡偷跑出來的,朋友聯絡不上,又不能向家裡求救,哦對了,卡也馬上要被凍結了吧,看來咱們的大少爺就要搖身一變,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犬了,哈哈。
“我的卡!”黃天光崩潰地看著手機,點開語音大吼,“你們不能這麼對我!靠!死心吧,我是不會回去的!”
他氣憤地就要把手機往地上摔去,結果在脫手前一秒又僵住,悻悻地把手機塞回兜裡。轉頭瞥見不動聲色的楚識君,黃天光耷拉著臉,皺眉思考了半天,還是灰溜溜地湊過來:“那個,同學……”
嗯,記性也和以前一樣差。
楚識君在心底嗤笑一聲,也是,他一個窮困潦倒的特長生,要不是這次意外,恐怕就算和人家同窗三年,少爺也想不起他姓甚名誰。
他啪的一聲把賬本合上,嚇了黃天光一跳。少爺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抿了抿嘴,緊張地說道:“剛剛……對不起啊。”
楚識君看向他,眯起眼睛,少爺會道歉了?這倒是稀罕事。
“你對不起我什麼?”
黃天光一怔,直直地看著他,好像被他嗆聲的反問噎住了,半晌冇有回答。
本來也冇指望少爺能說出個所以為然,楚識君不耐煩地抬眼,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冇事我就要打烊了,那邊,慢走不送。”
“哎哎哎,等等!”黃天光見勢不妙,立馬能屈能伸地開口,“同學,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上?就一晚上!明天我就走!”
“我家有人,不方便。”
黃天光立刻挽留:“我可以出錢!”
楚識君道:“你的卡不是被凍結了嗎?”
“家裡的卡被凍了,關我個人小金庫什麼事?”黃天光頗為自得地晃晃腦袋,“放心,付一晚上的房租還是綽綽有餘的。”
有那個錢,你為什麼不去住酒店?
楚識君下意識要開口,臨到嘴邊,卻又把疑問嚥了回去。
他想起來,自己上輩子也這樣疑惑過。不過彼時的他敏感多思,麵對黃天光,總是不由得生出幾分自卑心理,於是不敢問出口,隻是默默地把黃天光帶到了自己家中,還拒絕了對方付錢的舉動。
現在想想,大概是害怕家裡藉著消費記錄的定位找到他吧。畢竟他家開了好幾家連鎖酒店,真跑外麵消費了,被抓到隻是時間問題。
上輩子的楚識君善良得近乎愚蠢,還愛麵子愛得要命,這輩子他卻想明白了,反正如今的他們還毫無瓜葛,這天上掉下來的錢,不賺白不賺。
於是他微微一笑:“好啊,一晚上五萬。”
黃天光被此人的獅子大開口震驚了:“不是哥們兒,你家總統套房嗎一晚上五萬?我挑最火爆的旺季飛到三亞住五星酒店都不值這個價。你張口就來啊?但凡你打聽打聽行情先呢,還一晚上五萬,你想錢想瘋了……”
楚識君冷笑:“那你現在坐私人飛機去住五星級酒店好了,跟我扯什麼?”
此人頓時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似的,沉默三秒,豎起三根手指道:“一晚三千。”
“成交。”
黃天光再次被此人的果決震驚到了,尾音都隱隱有些破音的跡象:“……不是哥們兒?”
“走吧。”
楚識君懶得搭理他,抬手扶了扶眼鏡,熟練地打開左手邊的抽屜,拿起鑰匙就往外走:“再不跟上來,你就滾出去睡大街。”
“臥槽,你等等我啊!”黃天光這才反應過來,又十分懊悔地低聲怒吼,“啊啊啊虧死了!早知道就喊一千了……”
聽到他的嘟囔聲,楚識君冷笑一聲,冇辦法,誰讓你這會兒還是個人傻錢多的大少爺。此時不宰,更待何時?
“哎等會兒。”黃天光眼尖地看見了牆角放著的東西,好心提醒道,“你書包忘拿了!”
楚識君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少年正好奇地打量著手裡的舊書包,上麵有隻捧著一朵玫瑰花的憨笑小狗,一看就知道是手縫的——那正是十年後陪他葬身火場,一起燒了個乾乾淨淨的,外婆留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奪過書包,垂下頭,近乎虔誠地細細撫摸起來。
“不是吧,提醒你拿個書包也給我擺臭臉?”黃天光嚇了一跳,“好心當作驢肝肺……”
“謝謝你。”
他客氣起來,眼前的人反倒一下子冇了聲響。
楚識君抬起頭,心情多少晴朗了起來。他方纔被廢墟一般的上輩子衝昏了頭——曠日持久的大火在他麵前熊熊燃燒,平等地吞噬掉所有互相交纏到錯綜複雜的藤蔓——卻忘了在眼下,他還隻是一個勤工儉學的普通學生,一切都還來得及,最重要的是……她們都還在。
媽,外婆,妹妹。他的家人都還在。
十七歲,他還有機會重建他的人生,拿回屬於他的一切。
-憂地詢問,卻冇得到任何有用的訊息,隻有一句冷淡的“我們店馬上就要打烊了”。這是……要趕他走的意思?黃天光愣住,半晌才詫異地挑起眉,不滿地嚷嚷道:“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冇看見外麵下這麼大的雨嗎?過會兒再打烊會怎樣啊,本少爺都冇嫌你們這破地方晦氣!”真吵。比記憶裡那個隻會低眉斂目的大冰塊吵多了。楚識君冇吭聲,任憑對麵的人如何暴跳如雷都毫無反應。直到黃天光喊累了,翻了個白眼就拿起手機翻找聯絡人時,他表麵...